【权贵】自欺非欺

*孤儿丞×鬼昊


*A5二轮文 


​*范叁第一人称视角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00.

​在巴蜀地区,许多有经验的老人是不吃鸳鸯锅的,因为鸳鸯锅也被称为阴阳锅,有人思念去世的亲人,就会在半夜找个阴气重的地方,支起一口鸳鸯锅。如果去世的那个人也同样牵挂他,便会现身一起来吃。活人吃红汤,死人吃白汤,吃完这顿火锅之前,阴阳相隔的两个人就能短暂的相见。但是如果活人吃了白汤,便是与死人结了鸳鸯,从此阴阳不分。


01.​

我算了算日子,发现今天居然已经是我和Justin认识的第520天了。


哦对,还是我们在一起的第340天、Justin去世后的第52天。


我很想他。


医生说我得了病。我至今都记得他丑恶的嘴脸,像看一个疯子一样看着我,大笔一挥开了一张诊断书。我看有病的是他。你爸爸我好的很,就是最近闲的发慌。


Justin出事以后,我就辞了原来的工作。原先那些会转着圈跳舞的文字再也不属于我了。他们跟随着Justin,像小美人鱼一般化作海上的泡沫,敛去自己曾属于这个世界的痕迹。


我翻开以前出版的作品,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书中描绘的幻景,仿佛在阅读一本完全陌生的而枯燥无味的小说。


生活也回到了一潭死水。我早就应该知道,像我这样活在水沟里的人,不配拥有一缕温柔的阳光。然而一生中唯一的一次,我贪婪的向着它伸出手,却像个地狱来的厉鬼,把光芒撕碎了吞下去,一点不剩。


02.

第一次遇见Justin的时候,我还是害怕光的。


记不清是哪一年的冬天,班上几个喜欢乱嚼舌根的同学知道了我是个孤儿,趁着自习课在背后叫我“杂种”“有娘生没娘养的”。我“啪”一声掰断了手里的铅笔,不顾木屑刺入指腹的疼痛,指着方才说话的人,浑身发抖着要他道歉。


“道什么歉啊,难道不是事实吗?没爹没妈的东西,管好你自己。”


此后的场景被一股上涌的血液冲的零零散散。我只依稀记得那人趴在地上哀哀的求饶声,院长用尽全力的一个耳光和他点头哈腰令人作呕的模样。


但被狠狠推出门的感觉,我还是记得清的。雪地的冰冷拉扯回了我的意识,眼前原本模糊的景象渐渐清晰了起来。我故作狼狈的回头,脸上摆出一副十分害怕的表情,怯怯的盯着身后高大的男人。


院长定定的站在门口,手里还握着那根他刚刚用来抽我的鞭子。他踹了一脚在我的小腿上,欣赏着我满身伤痕趴在地上起不来身,一脸“惊恐”的模样。厚重的铁门在他的冷笑声中关紧,我迅速垮下脸,有些费力地支起上半身,爬进了一旁的小巷。


拍门、求饶,都是没有用的。这一点我在四岁的时候就明白了。


巷子的垃圾箱下面有我早就藏了的药箱。我颇为熟练地掏了掏,却只摸到满手污秽。


“妈的”能爬到这里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。如今疲惫感涌上来,头脑一阵阵发昏,我连动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,宛如一只掉进大海的蚂蚁,只能忍受着刺骨的寒冷,不断地下沉,下沉,在黑暗中迎接死亡。


无尽的坠落忽然有了支撑,令人头皮发麻的失重感突然消失不见。我猛然睁开眼,映入眼帘的是一盏白色的吊灯。身下的床铺温暖而舒适,和孤儿院硬冷的钢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我一瞬间在心里拉响了警报,浑身的汗毛都快要倒立起来,眼神四下飘忽,寻找着周围一切可以用来当做武器的物品。


这似乎是一个小孩子的房间。墙壁和天花板被漆成了漂亮的天蓝色,桌边的书架上摆着些儿童读物,椅子上还搭着一条鲜艳的红领巾。我爬到床的那边抽了一本硬壳书,把书放在手里掂了掂,背后火辣辣的痛感激地我倒吸一口凉气。


还可以,等下用来打人也能凑合。


门口细碎的声音告诉我有人来了。我连忙把书藏在被子里捂好,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虚着眼靠在床头,事实上紧张的手心冒汗。


门把手一点一点的转动,我捏着书的手也越来越用力。在我举起书即将要砸过去的一瞬,一个奶团子从门缝挤了进来。


奶团子皮肤很白,软软的头发耷拉在额前,脸颊嫩的像能掐出水,穿着薄荷绿色的上衣和咖色的中裤,脚上还套着白色的珊瑚袜。他看到我时的惊喜在那本高高举起的书下灰飞烟灭,我有些厌恶地发现他眼里的恐惧居然让我有了一种快感。当我正以为他要哭着跑出去找父母时,他却转身关上了身后的门。


奶团子看上去并不傻,我想可能是我不够凶,于是又尽力把书举高了些,故意皱着眉头看他。


“走开。”


他瘪了瘪嘴,眼眶一下红了一圈。去吧,哭着去找你妈妈吧。我有些邪恶而自暴自弃的想。然后把我赶出去。


奶团子站在门口看了我两秒,居然一小步一小步的冲我走了过来。我不由得往后缩了缩,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之后威胁似的晃了晃手里的书。


“走开,我警告你。”


奶团子对我的警告完全置之不理,迈着小腿爬上床一下扑到我身上,还费力地举着小手摸了摸我的脸。


完全陌生的异样触感,却是意外的令人喜欢。


我眨了眨眼,感到有什么东西滑到了脸上。


“哥哥不哭,痛痛飞走。”奶团子一下急了,跪坐起来“吧唧”一口嘬掉了我的那一滴眼泪。软软的触感一瞬即逝,令我害怕的是我居然对这种感觉有些迷恋。


“昊昊!和你说了不要打扰……”一个女人压着嗓子推门进来,看到我时眼里竟然没有一丝厌恶,有的只是惊讶和欢喜。


“你醒啦?感觉怎么样?”


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样的话,只能低着头盯着被单上的小熊图案发呆,两只手绞在一起无处安放。


额头忽然传来温温凉凉的触感,我下意识缩了一下,抬眼看到女人有些尴尬地收回手。


“烧退了。”她把手里的一瓶不知道什么东西和一小包棉签放在床头。“这是碘伏,你身上有些地方破了,擦上会好一些。”


“碘伏?”我皱了皱眉,有些疑惑。


“就是药水。”女人眼里满是我看不懂的神色,她似乎是想摸摸我的头发,最终却只是把奶团子抱了起来,温声告诉他该去姥姥家吃饭了。


“那哥哥要在这里等我回来哦!”奶团子乖巧地冲我挥挥手,天真的笑容刺伤了我的眼。


我神使鬼差的点了点头,却终究没有信守承诺。确认他们已经离开后,我慢慢从床上爬起来,叠好被子,关上门时竟然有一丝不舍。


心中那一点点情绪疯狂滋长,如同洪水般席卷了我的胸腔。我做了几次深呼吸,压下所有不该属于我的梦幻,转身落荒而逃。


03.

再见已是弱冠之年,九和之月。惊鸿一瞥,便见心上人。


理智叫嚣着让我漠视他,心底却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:“去吧。”第一次,我听从了那个声音的建议,从座位上站起身。可我怕他已经忘了孩提时期的初见,故而想了一个损招。


手里的咖啡正好还没喝完,我飞一样的冲出店里,精准无误地撞到他身上,咖啡泼了他一身,染脏了他胸前开怀大笑的皮卡丘。我后来时常想,会不会我闯入他的生命里,也是像那杯咖啡一样破坏了原本美丽的图案。


于是我顺利成章地要来了他的联系方式,也知道了他的名字——黄明昊,Justin。他果然已经忘了小时候的那一个不守信用的骗子,我便不再盼望他记起,把曾经种种悸动都深埋于心底,重新划分定义了我们的“初见”。


从未有人教过我怎样去爱一个人。我只能笨拙地掏出自己的整颗心,小心翼翼地捧到Justin面前,期待着那人的欢喜。


他微笑着接过了,并且和我交换了一个薄荷味儿的吻。


“丞丞。”他会这样叫我,大笑着跑过来扑到我的怀里,紧紧扣住我空落落的双手。


他替我辞了收银员的工作,极力把我推荐到了一家出版社门下。新书一炮而红,我看着Justin手里的那本还热着的书,心尖泛起一阵阵涟漪。


一切的感觉都是陌生而欣喜,我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孩,伸出舌尖一点一点舔食着美味的糖果。然而糖总有吃完的时候,这么好的Justin,也已经不在了。


为什么,为什么当时那个歹徒扑过来的时候,他要挡在我面前啊。


我曾经对这样的小说嗤之以鼻。人都是自私的,一个人怎么可能为了另一个人放弃自己的生命?直到他扑过来的那一瞬间,我才明白原来狭隘的不是这个世界,而是我。


是啊,死的本来应该是我啊。


他明明还有爱他的家人,还有志同道合的朋友,为什么要替我这样本该在阴沟里活一辈子的人挡啊?


我凭什么啊?


我不值啊。


撕心裂肺的回忆开始慢放,像一瓶慢性自杀的毒药,侵蚀了我的肺腑。


他的血好烫。


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?别流了,快停下来,停下来!


医生求你救救他,救救他!


摇头是什么意思?你说话啊!什么叫节哀?你瞎说什么呢!


他怎么可能没了?他刚刚还给我亲手挑了一件衣服呢!


一定是哪里弄错了,你救救他好不好?我求求你,救救他好不好?


Justin,你别闹啦,快起来,我都饿了。起来我们一起去吃饭好不好?你最喜欢的那家西餐,我订了位置。


睁开眼睛看看我啊。


我再也不和你闹脾气了,以后都听你的话,你看看我好不好?


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啊,为什么不看看我?


好冷啊。


我怕。


04.

今天是我和Justin认识的第520天,也是我们相恋的第340天,他去世的第52天。


我要去和他见面了。


前几天我终于找到了可以见到Justin的方法。半夜找个阴气重的地方支口鸳鸯锅,他就会来一起吃了。


我得好好打扮一下自己。


我找出来了那件Justin最喜欢的情侣装。它被压在柜子里面有些久了,折了几个皱皱巴巴的印子。我把它抖了抖,又笨手笨脚地反着折痕按了按,套在身上。


走到浴室的镜子跟前时我差点认不出来自己。从前我的长相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万里挑一,将近两个月过去,如今已经变得面目全非。


下巴上密密麻麻地满是青色的胡渣,两个眼睛下面泛着黑青,眼神里没有一丝光亮,仿佛一只咽气许久的死鱼。头发凌乱地坨在头顶,脸色是不太正常地惨白。


我怎么能这样去见我心爱的Justin?


我手忙脚乱地刮了胡子又抹了粉底,对着镜子再三照了几次做好发型,心脏砰砰跳个不停。


它一声声铿锵有力地声音扰了我本来的安宁,把我的魂魄拽出了原本的保护壳,拖到了繁纷嘈杂的真实世界。


好吵。烦死了。


鉴于它还对我有点用处,我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快,决定先放缓对它死刑的判决期。


这样的说法似乎不太恰当。因为早在52天前,它就已经枯萎死亡了。


推开居民楼大门的一瞬间,外面的阳光狠狠刺进了我的眼睛。过久的黑暗生活令我有些睁不开眼,颇为烦躁地拉上了外套的帽子。千赶万赶总算赶在超市关门前买上了火锅底料,我驱车到了Justin的墓前,支起一口鸳鸯锅,看着分针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了午夜三点。


心脏又开始不安分地叫嚣,这一次我却无暇顾及它,筷子在煮沸的锅里搅来搅去,眼神盯着对面的空地。


四周皆是一片漆黑,深夜的墓地风有些大,天空中的黑云遮挡住了本应皎洁的月光,偶尔能听到几声阴森森的鸦鸣。


我打了个寒噤,萌生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——要不回去吧。


想什么呢。我一巴掌扇在自己额头上。马上就能见到Justin了,你怎么可以因为这一点小事就退缩。


虽然坚定了要留下的决心,愈来愈强的风声却令我有些胆寒。我下了第一盘牛肉进锅,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着。


对面好像有个人影。这个意识让我头皮发麻,半是兴奋半是紧张地盯着几乎完全隐没在黑夜里的那个身影。我甚至连他的轮廓都分辨不清,不知为何却十分笃定那一定是我的Justin,拿着筷子的手有些不稳。


黑影显然也看见了我,朝着我的方向缓缓挪动着。在他走近火光的那一刹那,我干涸的泪腺突然便开始运作了起来,眼泪一滴一滴打在我的手背上。


是他,是他啊。


Justin的鼻尖泛着红,眼眶里蒙着一层水汽,嘴角却向上勾起,弯成一个令人心动的弧度。他的发色恢复了原本的乌黑,不同于先前金色的俏皮可爱,黑色微卷的发型让他看上去格外乖顺一些。


思念在心头翻涌咆哮,我微微向前伸出手,想要飞奔上前拥他入怀,却又怕指尖的人烟消云散,只能蜷着手指,贪婪地盯着眼前人,一开口就是浓浓地鼻音,几天没说过话还带着几分嘶哑。


“Justin。”


Justin眨了眨眼,一滴泪珠应声而落,顺着他瘦削的下颚线隐在黑夜里。他向前垮了一步,抬手轻轻覆上我的掌心。


手中像多了一团轻飘飘的冷气,我有些急迫的合拢手掌,却落得一片虚无。Justin苦笑了一下,眼中是无法掩盖地落寞。


“没用的,你碰不到我。”


“可我想抱抱你。”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,心知“抱”这个字眼此时有多么讽刺,甚至打算改口罢休。Justin却是垂下眼帘,带着他最明媚的笑容,跃进了我的怀里。


纷乱地细丝在心尖纠缠,终化作三分欢喜,两抹痴念,一钱苦涩,熔入心底溃烂的伤口。


“快吃饭。”Justin吸了吸鼻子,“不然我就要回去了。”


先前下好的一盘牛肉早已煮熟,我抓起筷子,心思却丝毫不放在面前的火锅上。一口牛肉下肚,正宗的麻辣锅底辣地我脑门隐隐作痛,像是有无数地冤魂在我的耳边嘶吼。


“没事吧?”Justin有些担忧地看着我,“以前我们都是一起吃清汤的。”


我呛出了眼泪,勉强挤出的笑容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冲地零七八落。


“没事,”我从善如流地扯着慌,“我最近改吃辣了。”


我曾经想过如果见到他我会说什么。我也许会问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,那边的世界有没有对他温柔以待;也许会告诉他没有他我过的一点都不好,我被整个世界抛在身后。


但是当他真真切切地坐在我的对面,埋头吃着碗里的虾滑时,我忽然便什么都不想说了。说多了又有何益?我只想多看看他,再多看看他几眼。


以后就看不到了啊。


肠胃里已经如同被放了一把火,太阳穴突突地往外跳。我强忍着浑身上下的不适感,只想着能把这一刻延续地再长一些,再多看看我的Justin。


可是没时间了。再长的筵席也终究会迎来尾声。恐慌开始疯狂地蔓延,尖叫着把我拉进了漆黑的深渊。荆棘捆住了我的手脚,刺破了我的皮肤,光明在我眼前一点一点地消失殆尽。


我不能再一次失去Justin。这一次,我要牢牢抓住我的光。


一股辣劲一下冲上头顶。我吐着舌头,双眼四下里寻找着。


“Justin,给我喝碗你的清汤吧,我快辣死了。”


“好啊。”Justin毫无防备地点了点头,看着我舀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菌汤,上面还漂浮着几颗鲜艳的枸杞。“小心烫。”


我举着碗送到嘴边,心底满是快慰与欣喜。


“干杯,Justin。”


“干杯。”


啪——


白瓷碗砸在青砖上,碎了一地。


后记

书房敞开的抽屉里,紧挨着两张单薄的纸片。


第一张是一张死亡证明,死因是失血过多。


第二张是一张诊断书,诊断结果为——重度臆想症。


纸张一旁,是一瓶过期了很久的碘伏。


明知一切是空,我却甘愿就此沉沦。只要闭上眼前,最后一眼是你。


END.



评论 ( 2 )
热度 ( 21 )

© 散锦 | Powered by LOFTER